当欧阳想要谈论或“需要”意见时,她会直接来西蒙家。觉察到欧阳其实并不真的有兴趣听取她要求听取的意见时,西蒙对这种非双方有利或对谁都无利的造访开始产生一种无奈的情绪。然而,西蒙有足够强烈的同情心,试着尽最大的努力去继续以她自己的方式帮助欧阳。她的这种自己的方式,常常会被认为是很直接的。对西蒙来说,“直接”却是她的知识和经验的结果,会为欧阳节省许多目前生活中宝贵的时间。无论这种造访多么地让她讨厌,但至少,她可以给欧阳展示快乐生活的局部-跳舞的乐趣,而这个乐趣已经变成了两个完全不同女人之间的纽带,一定意义上让西蒙继续她隐藏使命的唯一的方法。
一天中午,欧阳来到西蒙家。西蒙准备了意大利布鲁斯各达*和一些水果作为简单的午餐。
“我听说魁北克男人可抠门儿了!他们连一杯咖啡都让你自己付钱!!!”
哎呀,这可不是西蒙第一次听到对魁北克男人这样的评论。
象被毛泽东自一九四九年解放了六十一年的中国妇女的大多数女儿和孙女一样,欧阳们依然奇怪地束缚着自己,似乎并没有真正从依靠男人和社会的传统角色中解放出来。她们从第一代鄙视传统角色,渐渐演化到第二三代对此角色眉飞色舞的赞许,对没钱男人的嗤之以鼻。她们是如此看不起不付帐单的男人,以至于当听到她们鄙视的语言和目睹她们厌恶的表情时,我们身上会起鸡皮疙瘩。约会时,她们理所当然希望男人付帐单;要是男方请客,她们的心里绝对要求男方付账。 在世界上的任何国家,邀请的意思是邀请方付账, 但在中国,付约会的费用变成了男人要过的第一关。即便她们生活在不同于中国的西方社会,她们的思想习惯象一列沉重的火车跑在下山的路上,惯性让火车难以停止。
所有约会中的文化差异和女人们对男人的期望,是她们生活于其中的社会的镜子。一九四九年,中国妇女跨出了第一步,但到后来,又在多次革命及文革人性的明灭中消失。现在,随着男人们越来越富有,“独子政策”又把杀手锏自动交给了妇女,但女人们似乎很乐意地恢复了她们的传统角色,渐成人肉市场标着价格的产品,而非向前迈进一步。
在中国时,只要约会,甚至只要和男性一起,欧阳从来就没有付过一次帐。所有男孩都款待她,特别地,如果女孩是中专和大学毕业生,那她们就是市场上的抢手货。男人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知识女性来光宗耀祖。在那个年代男人的眼里,知识女性是进步的代名词,是光荣和“性感”的。当然,男人有钱,不是欧阳唯一的标准。她还要更多。付约会的开支,是对想和她约会男性的第一测试。
听到欧阳的话,西蒙心里眉头紧锁,但为了长远效果,她似乎支持欧阳的意思。尔后,西蒙说:
“但你要知道,有机会全面了解一个人比过早从第一次是否付你咖啡来判定一个人要重要得多。” 当然,欧阳已经从道听途说开始了她的评判。
“不管,我就是讨厌这种, 请人,但连一杯便宜咖啡都不付钱的男人!这种人不告谱!” 欧阳说这话时显然很激动,似乎她心里已经有一个她厌恶的男人了。
“欧阳,也许他不是邀请你呢?他对你的了解还不足以要邀请你呢?如果你不同意试一试,你不会同意约会的,不是吗?所以,你们是机会对等,平分或各付各帐是再正常不过了!” 西蒙说出了她的意见。
欧阳具有将凡事扭转的变向思维能力。在她看来,世上哪有找比自己已经拥有的更差的男人呢?老公每月收到工资第一天准时就全部上缴给欧阳。是啊,找比自己老公更差的男人,不是很没面子吗?
“哦,你得知道,魁北克男子很习惯女人的独立。魁北克女人喜欢自己付账,因为她们的奶奶甚至妈妈,六十年代以前,没有自己的姓,除了生孩子干家务没有别的工作,不能拥有银行帐户,也不能去支取丈夫的钱。”静静的革命“让她们获得自由后,她们乐于自己挣钱的自由,乐花自己正来的钱,而不是乐于”被款待“!
西蒙说话时,眼睛盯着欧阳。
“你有得起一杯咖啡的钱,对吗?”
听到如此小声却很清楚和直接的问话,欧阳的脸突然涨红了。
“不对!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有钱。我也许比他们都有钱,但那和这没有关系。我得知道他们如何爱我。”
欧阳真诚地辩解道。
随后,两人就金钱是否代表爱争辩了二十分钟。说服的希望渺茫,西蒙放弃了辩解。欧阳的态度似乎不是要听取她所信任人的不同意见,而是要捍卫她公主般的身价和骄傲。
对欧阳来说,不愿意付一杯咖啡钱的男人是不高贵和不值得信任的!这和钱是无关的。欧阳绝对自视为公主:一个看不起奴性老公的公主,一个拖着八岁儿子的皇后,一个爱心十足辛苦养家的无价珍贵女人,而她并没有一秒钟羞愧于自己不利的种种择偶条件。
有趣的是她不在中国。目前的中国,女人一过二十七便成了“乘女”。 她在另一个不同的市场上,这里,“外国”男人并不了解中国的女人,知道一点亚洲家庭的传统和习惯,但并知道女性从来不被提起,因此女人从来没有存在。。。
西方男人们根本不知道,六十二年前解放了妇女的新中国,现在又让女人们受宠于开放致富后显富摆阔的男人们。他们压根想象不到,一般意义的中国女性,在不存在和解放的历史之间,在男性社会被释反回对金钱权利赤裸裸的贪婪的道路上,已经变成了同样贪婪的魔鬼。
欧阳的状况又不同。她在魁北克更是觉得水深火热。她落入的地方,女人是完全独立的:她们和孩子们受到明智慈善社会的支持和爱护;这个地方,男人们意识到,执意付咖啡或晚餐帐单会可能是对自爱和独立女性的侮辱。对待中国女人的问题上,魁北克男人们不自觉地陷入了文化误区,但效仿中国男人们的做法,他们就失去爱的真诚。
西蒙试图让欧阳看到,爱是无价的,它来自相互理解,而非来自于男子是否为自己买咖啡这样不太有关联的事,特别是在加拿大-这样一个街上都可以乞讨生活的国家。但是,欧阳坚持认为,不买咖啡就没得谈,更没有进一步得发展。
说理没有产生效果,西蒙改变了主义。她嘴里蹦出了这些话: “那么,你的爱就像一杯咖啡那样廉价,对吗?”
欧阳觉得奇怪为什么西蒙说这样的话。“当然不是了!” 她矜持高傲,就是因为她远比咖啡贵。这正是她要说明的关键。在她自己眼里,她的第一次约会,至少值一克拉重钻石的价值。
“哈哈哈。。。”
西蒙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她的笑,从嘲笑慢慢转入玩笑,生怕这嘲笑里隐含的意义刺痛欧阳。她想,这样的调整可以掩盖她对欧阳的蔑视,或更确切地说,她对中国女人们用礼仪和金钱来衡量爱的现行爱情观念的鄙夷。她确定,她已将自己冒失的言辞和对欧阳继承下来的廉价顽固思维方式的轻蔑,调整成了明显的理解和深刻的同情。。。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我绝对不会和一个连杯咖啡都要我自己掏钱的男人约会的。咖啡都不愿意付,那以后他能为我做什么?”
确实,哈?对中国女人来说,爱是看不见的,没有形状,也没有气味。咖啡,虽不是中国人所爱, 但确实有一种强烈的烤糊的味道;一颗钻石,也的确有棱有角,可以触摸,并且远比咖啡价值昂贵,用来标价爱情是在恰当不过了!这大概是中国人拉动脸上肌肉笑一笑比登天还难的原因,因为他们成天心里想着钻石标志爱情,揣着尺子丈量得失;他们是那么地忙于计算,以至于他们的脸部永远呈现出道貌安然。他们忘记了,人生命的每一次健康愉快呼吸就是生活里最重要的尺子,特别在加拿大的魁北克,任何人,任何女人,都可以实现这一生活最高境界,享受生命给予的最后而最好的意义。
察觉欧阳把她的“玩笑”当真而生气了,西蒙重申地说:
” 别那么认真,和你开玩笑呢!”
但是欧阳被触犯了。她听懂了西蒙笑话里的意思。她突然从厨房中间的“小岛屿”吧凳上跳了下来,拿起手提包,边穿外衣鞋子边往外走,带着委屈和苦涩的腔调说:
“你是真的幸运!你一点也不明白我有多难!维克多对你那么好,你是太幸运了!如果我有你的钱,我也不会在乎;如果我有象维克多那样不错的男友,我也不会需要什么了!” 欧阳评定西蒙,是看到西蒙宽大美丽的家,鲜花三季的花园,和西蒙从来就没有抱怨过维克多不为西蒙付咖啡和饭钱。没有抱怨一定就是维克多都一一包干的了!
是的,欧阳是对的。我们确实需要钱来治疗对钱的瘾,需要一个慷慨的全包干的男人来满足我们,让我们不再感到需要。但是我们需要多少钱,多慷慨才算是足够的慷慨呢?
站在自己门前的阳台上,西蒙看着欧阳气呼呼地冲下了楼梯,打开车门,没好气地坐了进去。欧阳的怒气让西蒙感到自己的玩笑十分不妥,考虑不周,也还有点太直接了。是的,西蒙应该更加理解欧阳困难的处境,从而更加耐心。西蒙顿时感到非常歉意和不妥。她追下楼梯,跟着车跑了几步,边跑边在喊着什么。但是,欧阳象个疯狂的少年赛车手,嗡嗡地踩着油门一溜烟而去。大众车的轰油声淹没了西蒙的喊声,路上留下西蒙一人和她内心的歉疚。。。
欧阳连灯也没打开,就这样消失在黑夜里。。。
是的,西蒙很幸运,有维克多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在咖啡厅招待她一个半小时干净的空气;他们相互招待无价的净水,让男招待没有收到小费而空欢喜伺候两杯水。不给小费,这才叫廉价呢!你看,在欧阳眼里,西蒙就是这样走运的!也许,西蒙该象欧阳一样,介意这次淡淡而廉价的第一次约会,把维克多拒之门外?
西蒙发了邮件,也打了电话给欧阳道歉,确保欧阳没有问题。欧阳说她不了解魁北克女人的历史,也不关心她们的行为。她强调,她可不是贱女人,也不是什么魁北克女人,她不会就这么轻易就让男人占了她的便宜。。。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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