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中国的大城市,传统的木质高门槛已经非常罕见,但在历史遗迹和镇村仍可以找到。城市越大,门槛越低。现在,我们无需抬脚跨过一道道过去的高门槛,这难道不是很美妙的事吗?这些高门槛可以限制孩子们的调皮捣蛋或束缚他们的天真烂漫。然而,我们追求便捷和舒适放低一种门槛的同时,当农民涌入城市,一些其它的门槛却变得越来越高,难以逾越,比如“户口”注册局和学校为农民工及其子女设立的门槛。数百万农民进入大城市充当廉价劳动力时,许多欧阳和革文这样的城里人,正穿过无形的门槛,进入另一个世界!
当飞机准备着陆开始降落时,欧阳知道她来到了一个自己全然无感觉且不了解的城市!经过北京首都机场长达五个小时的等待,十一个小时横跨太平洋,另五小时横越加拿大前又两小时在温哥华机场紧张地寻找追赶下一班飞机后,庸长的旅程结束了!她终于到了,到了那个她已经不关心是什么城市的地方了!没完没了的无聊坐等,除了来回浏览电影列表,时不时站起来伸伸腰腿,反复给邻座去卫生间让行,又不得不坐回那可恨的似乎终身要属于自己的小座椅,回到那已经给自己限定好了的唯一地方,她感到万般的无奈。。。
她真的终于到了!当机轮降触到蒙特利尔皮埃尔。伊。突鲁多(加拿大总理)国际机场阈值时,她不知不觉地哭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离开了中国和家人,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鼓足勇气再次经历如此颠簸之苦返回中国,或是因为提前6个月来到蒙特利尔的丈夫革文正在机场等着她。。。
“噢,他在那儿!”
当她瞄到丈夫的那一刻,希望快快到达一个不会移动的地方的那种迫切心理才消失。革文在那儿呐,在稀落的人群中向她挥着手。欧阳的飞机是最后一个到达的。时隔半年,他们终于重逢了。以前,总是欧阳一次又一次地离家,革文等着她回来,这一次,则是革文先离开,前往蒙特利尔去打前站了。欧阳留下,带了几个利润极为丰厚的旅行团。
他们没有相视而笑。结婚八年,似乎他们即使不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感,对方也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思,就是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也没有什么异样。可不是吗?时间让我们成为常规和习惯的受害者。我们会停止感知世界是移动的物体,人类是变化的生物,而我们则在不知不觉中一天天地进化着。如果我们停下来思考一下,我们会吃惊,这些生活常规和习惯是如此无情地吞噬着爱的热烈,换之以麻木,让往日恩爱恋人的生活成为无边的牢狱。
革文从欧阳肩上卸下沉重的挎包,并接过她推着的行李车。欧阳张开双臂拥抱革文,想要亲吻他的脸颊,但他闪开了,说道:
“你一定累了!”
欧阳知道他羞于在公共场合干这些事,于是作了罢,丢给他一个怨恨的眼神。
革文在机场交叉口乱了半天各种路标才上到高速路上。突鲁多机场距离他们的目的地并不远,只有20分钟车程。住处距离蒙特利尔市中心也是20分钟车程。凌晨1点,四周漆黑一片,除了他们,路上几乎没有别的车。15分钟以后,她还是没有看到任何高大的建筑物。
“我们去哪儿?你知道我们住的地方吗?你说距离市中心很近,但我们的方向好像不对吧!”
“我当然知道!坐好了,别乱动,别瞎说了!”
显然,欧阳对他们的住所是不是靠近市中心产生了怀疑,这根本没有她想象的蒙特利尔“大”城市的迹象。在中国,即使市中心周边的郊区也是灯火通明,大街上走着行人,路边摆满了小吃,汽车和卡车的喇叭声提醒着他们:这是大城市。但是这里,刚过午夜,周围寂静一片,路灯亮度也就是足够照个路,与她既定的大城市概念是那样不沾边!这种感觉,让她远离了显然十八小时前还熟悉的中国的定式,让她的感觉错了位,怪怪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有革文开车的样子,是她将自己紧系于那熟悉世界的唯一纽带。
他们的家是一套租来的一室公寓。它是一个出租类型三套物业的其中一套。在加拿大,这被称作三个半:三是指卧室、客厅和餐厅,半是指浴室,因其空间狭小而得名。在魁北克省,特别是在魁北克市和蒙特利尔,许多公寓设有两套至八套不同面积的公寓(当然还有十几上百套的大公寓楼),比如革文租的这套三个半,或其它四个半或五个半。这些公寓每套都有自己的门牌号,但它们都只属于一个业主。业主得支付按揭贷款,缴纳城市或学校的税费、保险费以及维修和保养。业主收取租金,但须管理照顾租客。政府租赁委员会监管平衡双方的权利。在业主眼里,委员会偏袒租客,而租客却感觉它对于近年来通货膨胀和房地产迅速增值引起的逐年租金的上涨毫无对策。
他们两个人对所有这些都是及度陌生的。房屋的结构、花园和整个城市的构造和给人的感觉将他们抛进一个想象中的世界。除了郊区农转非居民们自己搭建的没有配套厨房和卫生间的“鸽子笼”以外,中国大城市里很少有这样的出租房产。这些“鸽子笼”是农村来到城市零工仔们的临时栖息之所。但这些临时“鸽子笼”却成为数百万建造中国“新”形象的工人们的永久之宿,满足着他们最低的需求,栖息着他们压缩的愿望。但对于欧阳和革文,位于漂亮两层建筑里的舒适温馨的小公寓,带着星星那样的太阳能灯,在夜晚,微弱而浪漫地呵护着过道和花园。。。眼前的一切,让他们感觉象住进了中国昂贵的“别墅”。
蒙特利尔是加拿大一个特殊而重要的城市。她不是魁北克省的省会,但却以英法双语的特点胜过省会。这里曾是最大的城市,但60年代以后,随着汽车工业取代了火车和电车,逐步失去了她重要的经济地位。具有讽刺意味和鲜为人知的是,19世纪下半叶,中国人建造了加拿大铁路,而当时铁路建设中出现的腐败丑闻和现在中国自己的高速列车系统建设中的腐败却令人吃惊地相似。蒙特利尔的老港曾与上海的黄埔港一样繁忙,直到圣劳伦斯河上开辟的航道为多伦多和安大略湖区提供了通航便利。20世纪40-50年代,魁北克具有独裁品质的总理迪普莱西先生拒绝变革和解放,支持天主教会的传统权力,将机会拱手让给了安大略省。这使多伦多超过了蒙特利尔,成为了加拿大最大的城市。法裔普遍被英裔视为次等民族,经历着在教育、就业和社会地位上的巨大屈辱。然而,法裔的精英们开始致力于通过发动非常重要的“静寂革命”去改变他们命运的事业。
大多数中国人因为和中国的距离而选择了温哥华,或者为了回避语言问题选择了多伦多。“静寂革命”的结果之一就是101法案,责令小学和中学教育以法语进行,以防止法语文化主导的魁北克被同化成为北美英语大陆的一部分。对于中国人来说,移民到不讲汉语的国家已经是一个大问题,还要生活在必须学习这样难学的法语之城市,这简直又成了他们的另一道门槛。无论如何,魁北克政府意识到这些难题,因此创立了帮助移民融入当地社区的法语普及项目。不尽人意的是,政府尽管付出巨大努力推广法语,却没有有效的其它文化课程给予移民进一步深入的帮助。
语言是融入当地社会的首要问题,进而,一个国家的文化对其子民的教养则是隐藏在肤色后面的另一道门槛,这道门槛的高低因人而异。如果,中国移民,选择离开中国而移民加拿大的事实,确定了他们不得不放下尊严,不惜一切代价融入新的社会的使命,那么他们已经赢得了一半的胜利。然而,有多少人意识到了这些困难呢?他们中有多少人意识到是文化和跨文化问题,语言、社会习俗、礼仪,习惯,以及不同的价值观和喜好,而不是肤色、外表或职业,将人们分成不同类型、社交圈和种族呢?
了解一个地方、一个省或一个国家的历史将有利于放低门槛,打开通向新世界的大门,打开移民试图融入地方居民们的内心的大门。然而,现实的门槛是一个微不足道我们不再谈论的小问题,但随着世界不断地融合,我们很难避免去认真对待那些高高横跨在我们面前的象征性障碍的重要性。加拿大不是美国,魁北克又与其它讲英语的省份存在巨大差别。我们不知道,来自中国古都的欧阳和革文,意识到并准备好跨越多少横拦在他们面前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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