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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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戏团 (故事集)

序  言:

当远移至未知的土地,我们被童话故事与海市蜃楼的美丽蒙住了双眼! 我们天真地做着美梦—我们必将拥有地球上所错失的一切:安全、自由和 幸福。我们莽撞而不惜代价地穿越时空,进入我们始终相信的那没有恶魔、 痛苦和眼泪的地方。。。但却发现, 天堂只不过是一个嘈杂的马戏团。。。

但无论有多少失望,任何⼼心存希望的人,他/她将免于坠落。。。

梅梅的天空

(天堂⻢戏团故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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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勇气面对生活的大悲大喜,以耐⼼应对烦恼琐事;当你勤劳地完成每天的工作,请安心入眠吧。上帝是醒着的。” — 维克多•雨果

– 新大陆–

梅梅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十三岁女孩儿,尾随妈妈走下⻜机,走进了加拿大蒙特利尔杜鲁多国际机场。等拿到三件重重的行李后,出海关过通道,前后折腾了近两个小时。在机场和飞机上呆了十八小时没有睡着,梅梅已经累得不行, 巴不得能立即倒下。

出到外面,找到了爸爸的车。三人并没有语言和身体的问候,匆匆又都上了车。 去哪里,梅梅自然是不知道。

二月的蒙特利尔,⿊黑深冬的天空里,鹅毛般大张大张的雪片,被雨刮扫到两遍,堆了起来。来自昆明的梅梅,从来没有见过真正意义的冬雪,就更别提像这样的大雪了。她的全身也着实为这些梦中或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松松软软的大雪鼓起了鸡皮疙瘩!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她睡意全无。

他们的班机是最后一架,后面已经无人。不太亮的高速路上,没有多少车辆。 已经快一点半了。。。

梅梅的眼前晃动着四季如春的昆明!迎速⾶来的大雪怎么也和正在昆明盛开的山花对不上号。瞬间,她像是在梦里,但又告诉自己,这并不是梦。冬天给她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那奇异骚艳的山茶花。从二月,深浅不一的茶花在不经意中开满了金殿的山坡,单瓣双瓣复瓣重叠着,像西班牙弗兰明哥舞女的舞裙。

爸爸四个月前已经提前来到蒙特利尔,希望在梅梅和她妈妈到来前,将一切准备就绪。他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每月加元400,水电费65。

按照当时的汇率计算,465加元折合约3,100人民币。那相当于一家人在中国的全部薪水。梅梅的妈妈是国有企业技术科主任,每月工资1,500元加奖金;爸爸是一所大学研究院主任,每月工资2,500元加奖金。凭借多年的积蓄和魁省的家庭资助,即使没有收入,他们也能够在蒙特利尔安稳地生活四或五年。

梅梅跟妈妈来到了位于蒙特利尔岛西南的凡尔登城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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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同和新奇:一排排的两层或三层房子紧挨在一起。当街就有木梯或铁梯蜿蜒着让他们上到二楼。奇特的公寓风格,主卧与客厅连通。他们在中国的家虽然不像某些同学的家那么豪华,但她有自己的房间,大小相当于这里卧室和客厅合在一起的面积。对于中国人来说,新中国的大多楼宇都是一九九五年以后建成的,而凡尔登破旧的联体公寓楼则建于约一九一八年左右。 顿时,梅梅和妈妈感觉来到了一个非常“落后”的地方。

梅梅并不知道这种联体六户公寓的建筑年代。 她更不知道这种靠近地铁和公车系统的联体公寓是为低收入的加拿大人设计建造的。在中国,这种联体公寓被房地产商冠以了唐璜的联体别墅之名字,成了中国中上流社会和新富阶层时尚洋房的代名词。她从来也没有想到在联体公寓的地下室里,她可以看到用工业胶带黏贴着的裂开的铸铁下水管道。看到这些极其破落、涂着三寸厚油漆的门窗,以及爸爸从街上捡来的旧家具,梅梅大哭。她冲进卫生间,看到的却是一端挂在墙上而另一端悬在空中的卫生纸托。

这本不是梅梅父母想要给予他们唯一孩子的家。这甚⾄也不是他们自己想象的家。梅梅这孩子在国内长期受到双方祖父母和亲戚们的百般宠爱,而他们也已经到了得意的中年,拥有稳定且收入不菲的职业,有条件不错的住所,能为梅梅提供舒适的生活条件。但他们选择了踏上这个最适宜居住的国度之一的加拿大,将大大⼩小行李拖到不知名的美洲⼤陆东北部的魁北克省!对于妈妈来讲,这简直就是噩梦。而对于爸爸,这仿佛是漫漫长夜里一个难醒的梦,而他隐约觉得没有梦的世界,虽然无趣,但至少阳光明媚,不会失落在色彩斑斓的异国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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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梅梅的新生活,在充满了怪异疏离感中开始了。她不得不学习法语,因为魁北克是加拿大一个讲法语的省份。魁省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六日通过的101法案规定,母语非英语的学龄孩子,一律必须进法语学校。

梅梅一家是中国大陆两千年以后的早期移民。二零零三年,来自大陆的中国人仍然稀少。大多数老移民来自讲广东话的中国中小城市,香港及讲闽南话和国语的台湾。 让她吃惊的是,中文在这里被叫做“Mandarin”。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中文会被魁北克人叫做“Mandarin”,而中国(China)竟和脆弱的瓷器(China)同名。

梅梅开始了欢迎班的法语学习。班里有二十人左右,多数是东欧人,而罗马尼亚人又有好几个。

她的法语老师非常和蔼可亲。当梅梅有问题困难时,总是先示意她稍等,干完自己手里的事,就过来问她“Qu’est-ce que je peux faire pour toi?” (我能为你做什么?),但是,自己对法语一头雾水,不能掌握那怪异的发音,也弄不懂语法。梅梅人小,坐在前排。每当被叫起来朗读时,她的发音总是惹得全班大笑。梅梅不知道,为什么罗马尼亚人学法语会那么快,自已竟那么笨!过去国内的优等生,现在变成了众人嘲笑的对象。梅梅自卑又羞愧,常常呆坐在凳子上,脑子嗡嗡作响。她并不知道,罗马尼亚语属于拉丁语系,当然他们会学得那么好那么快了。

一年的学习,梅梅的发音和语调依然憋口。她还不得不适应魁北克法语口音和表达法。她得在开始说一句话之前加上“là, là”,然后以“ben oui, tarbanouche!”结尾。懂得使用这些并无太大意义的连词,却意味着对方言的掌握,融入社会的开始。通过对语言的学习,她觉得慢慢得到了一些认可、尊重和令她和父母欣慰的点点自信!

漫长的一年过去了。梅梅艰难地完成了学习初级法语的欢迎班,转入了正规班。虽然写起法语作文来,依旧错误百出,说法语吞吞吐吐,结结巴巴,但老师讲课却能勉强听懂了!

她开始交朋友。尽管多数还只是中国人,但也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他们课间相互打闹,下课一起玩耍,放学一起回家,假期里一起滑冰,游泳,逛街。感觉慢慢恢复到像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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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相识已久的同学,来面对陌生的社会和来自全球的不同语言肤色和文化的人,就是中国人,也都是来自东南西北的大中国,一切从头开始,是多么的别扭而不知如何是好。梅梅最先的朋友必然是欢迎班的中国学生。同一种语言,同种文化和传统,都看过“哪吒”,“葫芦娃”,“孙悟空”和“黑猫警长”,在中国,每天晚上都必能听到的CCTV19:30新闻半小时的结尾曲,所有这些都成为他们能聚在一起的暗纽。他们相互暗示父母在中国的地位和资本,惋惜他们宽敞而漂亮的房子。他们都互相抱怨加拿大是多麽的糟糕,魁北克人是多麽的愚蠢!他们无意识地发泄,寻求慰藉, 寻求那种在离开祖国前就一直暗暗地支撑着他们,但现在才忽然感觉到的精神。在讲“怪异”语⾔“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们之间,在听不懂的电视节目前,CCTV新闻结尾曲让他们初次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

梅梅就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移植到远方的⼩小梨树,正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养料和水分,经历着移植后的缺氧缺水症后。父母决定移民前,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小孩子,懂什么呢?再说,他们也和其他移民一样,不都是为了下一代有个好的出路吗? 自己都已经四十多,语言又不行,但为了梅梅,他们豁出去了。而梅梅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在父母也不太明白的情况下,在最危险的青春期,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朋友来到加拿大。最糟糕的是,她和父母被有意无意地误导,认为加拿大是一个社会福利优厚、教育免费和有政府帮助的天堂似的国家,忘记或说是没有意识到,他们将迁往一个心态,文化和政治制度全然不同的国家。

魁北克依然是一个非常友善的省份。省政府向新移民提供免费的法语学习计划和支付补贴的英语或职业课程。爸爸在梅梅上欢迎班的一年以来,一直都在排队等待进入魁北克省的“法语化”COFFI法语班。梅梅快毕业时,爸爸终于也进了COFFI法语班。这样,爸爸领到了每月六百加元的学习补贴。

在找工作方面,妈妈最初非常自信,可以说是心高气傲,但四处投简历却石沉大海。看到家里从国内带来的存款一点点减少时,妈妈沉不住气了!虽然带来的存款,加上政府补贴,足以让三人生活几年,但中国人的忧患意识,是不会让自己坦然地看着存款减少的。于是,妈妈只有放下自己的自尊,去干自己从来没有想到会干的活:在一台湾人开的蜡烛熏香工厂做工,每小时$7.45;同时给一个以色列犹太人的家一周打扫一次卫生,四小时四十加元。爸爸下班,呆在家里也没事干,所以,又去附近找了一个上货的活,一周干二十小时,一小时五加元。

这样一来,家里其实并不缺钱。但他们,特别是妈妈,有一种紧张和恐惧的感觉附在他们身上。大概生活不单单是钱的问题,也不仅是吃住上学工作的问题,更基本的是如何很快适应,找到社会生活的节奏,如何找到归属感的问题。对于移民来说,理解和融入现有体制和早期定居者的文化和心态,获得生存技能,除了努力,还需要特殊的咨询。中国大陆⼈,深陷于封建制度下的封闭独尊思维、乌托邦式没人在乎的“社会主义”空竹,以及近二十年来原始“资本”积累时期的盲目混乱中,文化和心态错综复杂,难于自拔。两眼一抹黑的爸妈,唯一清楚的生活目的就是:先找到工作,挣到足够多的钱,解除他们心里巨大而无形的压力。

伟大的移民,将意味着在新的国家,重新发现自己的⼼灵,容纳其他文化,通过建立全新的“混合”,在这⽚新大陆,为自己,为这个新国家,为古⽼的中华民族赢来新的世纪!

然而,梅梅眼前这片蓝蓝的天空,却迎接着从远方不知为何而来的中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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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 雨 –

在中国的时候,梅梅最喜欢语文。她的语文成绩在全年级都是数一数二的!

读小说和写作文是她最爱的事。一拿起书,就放不下。吃饭了,妈妈要喊无数遍,但最后还是妈妈冲进她的卧室把她的书拿走,她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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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昆明,已经是北方的夏天。晚上,常常过了十一点,还得坐在桌前。做不完的作业,堆积如山。梅梅看着不喜欢的科目作业,心飞到了窗外保坎上正发着嫩芽的藤蔓;窗户开着。随风飘动的窗帘布影似乎让藤蔓像蛇在爬动。“就是十二点我也做不完!”。沮丧的她,于是拿出了心爱的日记本,翻开了新的一页。

写日记赋予她羽翼,带她在天地间翱翔,让她沉溺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而不用去管自己不感兴趣也不会做的作业。她的笔下有自己喜欢的词汇,描绘自己快乐或沮丧的心情,还有神奇会飞的猫!“也许以后我可以当个作家!”。 想到这里,不会做的题,再不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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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后,在她的卧室暴露在客厅的尽头,只有一块布帘挡着的床边小桌旁,她吃惊地发现,她心里小小的角落慢慢在消失。她不知道该想什么,更别说写什么了。她翻开心爱的日记本,呆望着发愁和不耐烦的白纸,又出神地盯着纸页右上端贴着的日本漫画人物(Manga)。似乎自己的想象变得枯竭,也没有了色彩!右手握着的笔,像是要想跑到左手上,去声讨小时妈妈为了纠正她左撇子打她的凶狠。她的大脑变成一个没有颜色没有边际,但又黑暗的空洞,里面只剩下离开昆明时,丢在里面拼不回去的碎纸片。她不断地寻觅、窥视和榨挤脑海里的每个角落,希望能够找到过去那个熟悉世界与现在自己的某种联系,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法语是极美的语言,但梅梅觉得魁北克法语很难听,绕口又像清喉般弹小舌,加上地方方言,很让她不屑。语文成绩在中国很棒的她,在法语面前竟像个有语言残障的人。本以为轻而易举的“写作”也无从下手,中文都写不出来了,还写什么法文呢!于是,她开始上中文网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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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是享受阅读的快乐,倒不如说是为了逃避现实。过去十多年,在红色土墙渐渐变成冷灰色水泥森林的中国积累的似乎无用的自信正在潜意识里消失。不知不觉地,时间在网上流逝。她变得非常安静,安静得似乎听得见自己脉动的声音。。。

梅梅逐渐从一个除了作业并无其它忧虑,还算开朗,有时还有些调皮的小姑娘,渐渐变成一个无精打采,瘦弱扁平的大姑娘。她常觉得气短,挺不起胸。书本比国内少得多的书包,似乎比在国内时的书包沉重。她越来越怕冷。三月底,已经开始有当地人穿体恤衬衫时,她还得穿厚毛衣!爸妈也穿得很多。她纳闷,一样都是人,对一样的环境,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同的感受!

除了班里的中国同学,梅梅没有其他朋友。爸妈,特别是妈妈,不喜欢她带同学回家,最初一年,周末也不让她去朋友家玩。说同学,当然是指中国女同学。爸妈说家小,又不成样子,等有像样的工作,搬大点的房子,她有独立房间,有点像样的家具后,再说。但他们在最初的小房里,一住就是三年。

没搬家,是房子便宜啊!房子条件差,所以房东也没怎么涨租。除了来取租金,很少来打照面或来修理破损的地方。对他们的要求,房东总是能拖就拖。往往是他们要求累了,便自己停止了要求。看吧,厨房的房顶和贴着胶皮的地面,和初搬进来时一样,一层油烟熏得发黄。说了三年,房东也没有来处理。现在是,顶上凝起了油珠,像要掉下;进出厨房,油腻粘着鞋子,发出浃浃响声。拖鞋是不能穿的,一穿进厨房,准被粘掉。

他们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像这样的房东,“房屋租赁协会”(Rental Board)会判他失职,会责令他尽房东的责任。邻居要联合他们去告房东,但他们只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房子又不是自家的,再对付些时候,就可以买属于自己的房子了,费力和房东较什么劲呢?!于是,他们没有签名参加起诉。等到邻居们胜诉,房东来修理翻新,他们却没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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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家小又不成样,同学不能来家玩,生日也不能开派对。虽然班里和学校里有两个对她不错的当地同学,家就在附近,梅梅也去过,但梅梅不能邀请他们来玩。虽然有时一起回家,但时间一长,像是不知还要说点什么。有时和他们聚在一起,谈着谈着,自己就飘走了,因为不知他们在讲什么话题。他们除了问她学习问题,也像是没什么好讲。梅梅是班里科科成绩最棒的学生,特别是数学。语言一过了关,她就所向无敌了,但这并没有帮她和任何当地同学成为好朋友。

快十六岁了,梅梅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班里的大卫。他个子中等;英俊的脸上一只柔和而直挺的鼻子;一双大眼睛里,深不见底的蓝色,诱惑她不能把眼睛移开。可是,他从不正眼看她,也没有其他男孩子向她示以友善或欣赏她很棒的成绩。就连老师也不像在国内那样,在班里宣布她突出的成绩,以资鼓励其他同学。她虽然成绩最佳,但常常感到很孤立。她只有沉默不语,尽量不去想入非非,但内心却渴望有个当地的好朋友,让她觉得自己属于这个地方。

学校的事,不管如何艰难,毕竟梅梅是聪明的孩子,总能应付的。可十五岁的她,就不知道如何应付家里的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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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父母开始争吵,甚至打架。她记得,那是从一次下水道漏水事件引发的。下水管已经老化并且年久失修,随时都在漏水。由于长期滴水和渗透,卫生间墙壁的角落及楼下的房间已经开始长出黑绿霉菌。因为漏水,楼下的租户甚至在一天晚上来到家里,朝着她的父母大声吼叫。然而,与听到广东房主“泄露”关于爸爸四个月前并无证据的“秘密”相比,居住在潮湿、长着黑霉的老旧房子里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原来,爸爸为漏水的事,曾和广东房东要求了很多次。在没有回音的情况下,爸爸和房东在电话上吵了一大架。房东为了报复,蓄意向妈妈“泄漏”了爸爸的“秘密”。

房东也许就是梅梅父母痛苦新生活的罪魁祸首。房东败坏地告诉梅梅的妈妈,乘她还在中国时,爸爸在这里养着一个情妇,说他们两个经常很不要脸,常常洗澡!把地板都要泡坏了。管道就是他们弄坏的!
这件事很快就成了爸妈吵架的导火线。

随着爸妈越来越频繁的吵闹,这狭小的公寓对于梅梅来说变得越来越小。妈妈的叫嚷声常常把梅梅从安静而唯一有趣的互联网世界中拉回到现实。她试图说服妈妈应该相信爸爸,而不是盲目地随便听任那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的房东的挑拨。但希望终是徒劳。也许妈妈也不相信房东的话,但内心苦闷的她,借故滋事也难说。对女儿的劝,愤怒的妈妈都只是吼叫: “闭嘴!你懂什么!小孩少管大人的事”,或矛头转向爸爸: “看,这就是你爸爸!一个名牌大学的教授,研究院的主任,现在是什么呢!一个落魄的臭老九,洗盘子打杂”。

每当发威后,妈妈看着爸爸的不屑眼神,让梅梅怀疑妈妈是否真的爱过爸爸!显然,过去心平气和的妈妈已不复存在,天天看到的是让人吃惊的刁蛮撒泼的疯婆娘;妈妈已经变成一个疯狂旋转的螺旋桨,排放着梅梅从未见过的破坏能量,将家弄得天地翻滚,搅乱了她唯一苟且的舒适和安宁,剥夺着她那一点点悄悄的快乐。在这狭小、肮脏的公寓里,在开放的卧室里,没有属于她自己安静的角落。

梅梅为了躲避爸妈的吵闹,常常放了学不回家。她会来到家附近的公园,坐在长凳上听歌,看鸽子或海鸥在草地上找食,看妈妈们带着自己的宝贝们玩耍。等到太阳落山,她才慢慢站起来,无奈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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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当梅梅很晚回到家时,看到爸爸在客厅这头的电脑前坐着,似乎在读什么,但目光并没有移动。梅梅进家门,爸爸也没有察觉。梅梅只听到从厨房传来的碗筷摔得乒乓的响声!已经很有经验的梅梅,知道爸妈刚吵过架或正在吵架!为什么,她不知道。大概又是为了钱和爸爸的”秘密“情妇”吧!这两件事是他们吵架时最常提到的。梅梅知趣地把书包轻轻放在客厅地上,躲坐在沙发上听着iPod里妮可尔和纳塔莉双胞姐妹的热歌:“蠕动你的身体”。

听着听着,梅梅闭上了眼睛,忘记了身边那个点着火药的妈妈。随着让人操动的节奏,梅梅摇起了脑袋,扭动着肩膀,还随着音乐哼哼哈哈了。突然,梅梅觉得什么东西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左脸一阵发烫,眼前一片昏呼!还没回过神来,只听见:“我让你听!回家也不来帮忙做饭!我是你两父女的佣人吗?”。 是妈妈重重的一记耳光,把她从快乐的歌曲声中打醒。梅梅委屈地看着爸爸,而爸爸似乎也是自身难保,不能给她任何同情!记得上次妈妈发火时,爸爸劝阻,结果,只给他自己招了一身的不是:“看你这怂样,洗碗把脑子都洗傻了吧!你少插嘴!”。 这段时间,爸爸在华人餐馆当洗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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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这样的时刻,梅梅就把心缩进自己的乌龟壳。自己的脸就象一张戴在她脑袋前面的纸脸谱!毫无表情的脸谱上,黑玉般剔透而纯净的眼眸里布起了一层薄雾。谁也不会知道,这双会说话的丹凤眼背后藏着一个即将决堤的大坝!隐藏着渴望爱和友谊的心,已被妈妈的螺旋桨劈得支离破碎;毫无气息的面具背后,瘪嘴但不能哭泣。这会儿,她多么想有个像大卫那样的男孩,拥着她的肩膀,擦掉她脸上静静垂落的泪珠,轻声对她说:“哭吧,哭吧,哭过一切都会好了!”。但没有任何人的肩膀可以让她倚靠。。。

也每每是这样的时刻,她回到自己的角落,拉上布帘,戴上耳机,让快乐的音乐冲淡苦涩。可惜音乐越是快乐,她的眼泪越是无声而汨汨地流淌。她卷曲着瘦弱的躯体,又害羞地伸展着需要营养和爱的肢体。不能入睡的脑子,漫无边际地幻想着遥远的天空,在那里,有她喜欢的朋友,有宠爱她的爷爷和外公,有电影看,还有好吃的,还有。。。

梅梅知道,如果不想与父母一起沉船,她必须尽快上岸,或找到另一只船。

那天,是梅梅十六岁生日。三年来,这个吵闹,乱骂和昏打的鬼地方耗尽了她的身心。她没有长高,也没有长胖,扁平的身躯,看起来还是那个似十三岁的小女孩儿模样。

爸爸买了一台新电脑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这是一个特别的、流行的苹果电脑!优雅而有品味的银色电脑摆在桌前,全然不理会她乱乱的桌面,亮铮铮地美丽着。被咬过一口的白色苹果,似乎像个淘气男孩的圆脑袋,可爱极了。这台笔记本电脑是一件如此特别的礼物,以至于梅梅立刻原谅了父亲在母亲面前的懦弱。

爸爸把电脑递给梅梅的时候,没有像她在同学家过生日时看到的那样,得到爸爸的亲吻。妈妈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或说声“生日快乐”。她不明白,爸妈关系不好,和她有什么关系?像同学们的爸妈,给个亲吻,拥抱,就那么难吗?盯着这泛着神秘微光的苹果标志,眼泪从她苍白和翼翼小心的面颊上淌过她紧闭着的嘴边。她的泪水已经积攒了三年;她为父母将她带到这半年都是寒冷冬日的陌生国度而沮丧,为她慈爱的爸爸在他自己落魄和痛苦的职业及家庭生活中,依然为女儿保留着一丝丝温暖,一缕缕希望而默默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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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渴望挣脱羁跘,翱翔于蓝天,她渴望宁静与独立,快乐似鸟儿一般。但是,就像一只沉睡在茧里的幼虫,梅梅得拥有巨大的耐心,等待着变得足够有力,祈祷着时间不要那么狂暴地对待她,而是平静地过去,好让她在觉醒之前汲取更多的力量,在茧壳上咬开一个洞飞走,去完成她期待已久的愿望。

晚上,当时钟敲响十点时,中国是早晨十点。梅梅用省下的午餐钱买了电话卡,给爷爷和两个好朋友打电话。爷爷不知道他们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同学也不知道。每次打电话被问及情况时,她都会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她知道,朋友们对于她有机会出国学习的羡慕会将她推到悬崖的边缘。这是一个闪耀迷人的海市蜃楼,将她和她的父母诱惑到这个从未料想过的地方!让一对恩爱的夫妻成了仇人,让她失去了平静,安逸和倍受宠爱的生活。她从没想到,幸福的小家怎会经历如此这般的境遇,充满美好期盼的移民路程怎会遭遇这样的风暴!而且,他们没有任何雨伞或避难所。“中国制造”的雨伞,遮挡不了大世界的风暴!梅梅要是知道她的家会濒临崩溃,她一定不会离开中国,来到这有来无回的加拿大!

这一切,都是没有料到的。移民对中年人来讲,似乎是一种精神暴力;糟糕透顶的,这是一种无言以状,不可告人,更不能告诉国内亲戚朋友的极为不幸而自作自受的尴尬!

中国人世代是非常骄傲的民族。他们不向自己坦白自己遇到的问题,更不可能向别人承认或与别人探讨,以寻求解决的方法。无论向自己或别人,坦白是非常可耻的。这种羞耻感让梅梅和爸妈陷入无助而无奈的境地。他们的失望和痛苦不断增长。他们似乎已是失落的第一代移民。

当一个民族世代固守一地,一种文化,一种习惯,一个思想时,他们慢慢地失去了应对挑战的思想和能力。这移民大迁徙,这陌生的国度,让第一代移民失去了原有赖以藏垢纳污(在原有文化里不显示的人性弱点)的文化和心理舒适。他们本身的问题,在生活从新组合时暴露,他们的弱点在不同的文化显现得尤为突出。移民过程产生的痛苦和切肤的苦难,要么会打倒或消灭思想的弱者,像梅梅的妈妈;但也会酝酿深刻的自省,甚至革命,让我们成为真正强健的人,可以抵御任何风暴,外柔而内钢。

梅梅将是移民不同的第一代,年轻的一代。她的痛苦,对爸妈和新社会都并不重要。在爸妈盲目但勇敢地选择移民的时候,在他们泥菩萨过河,顾不得也顾不了梅梅的时候;梅梅正上着生活中最伟大和关键的一课:面对自己(爸妈为她作出)的选择!对接受过“良好”而单一片面灌输的爸妈来说,他们三人跨海,乘的不是二十一世纪最先进的巨轮,而是不经风浪的小木船,能否到达彼岸,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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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在自己的祖国,经济和社会主义文明建设似乎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他们在这只还没到岸的小船上,已经悔不当初。迷盲的现代大陆中国人,在新环境里挣扎着。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来到的新国家,除了诱人的免费医疗和教育,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们没有对迎接文化差异做过足够的准备,没有太多资讯告诉他们求职要重新学什么;恋恋不舍,也舍之不去的过去,让他们的思想像附有惯性的火车,驶向自己不愿驶入的方向。。。

然而,对于梅梅,我们则抱有希望,对年轻的生命,时间和大自然自有办法让它寻得平衡,让它沿着自己的轨迹,去完成生命赋予的使命!

– 希  望 –

梅梅暂时没有离家独立的能力;她没有钱,更没有勇气面对爸妈很有可能的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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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新的社会,如果给少年以不小的文化冲击,那给成年而固定成形的父母就不知有多么巨大的文化震荡!梅梅经过三年的学习和磨练,已经慢慢开始融入学校的环境;但似乎苍老僵硬的父母,除了不情愿地学习自己不擅长的法语(英语都半生不熟),干在国内乡下人才干的活之外,一点也看不到自己的前途。

梅梅的爸妈没有朋友,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更别说享受什么休闲的时光了。女儿的前途,在国内是他们逃避中国的借口,是他们闭着双眼跳进不知多深多浅大海的似乎正当的理由,也是他们生活的寄托;他们总想,如能吃尽苦中苦,方能成为人上人。如能渡尽太平大西,就能跳出铁通酱缸;而在这里,梅梅又成了他们唯一的亲人和希望;只要梅梅有希望,他们也就有了一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说虽是用来形容中国官场,但中国父母对子女的期望,又何尝不是一样?

同年级来自沈阳的女同学之鸣,常和梅梅一起上学回家。之鸣的爸爸来到蒙城不到两年,便毅然回中国,再没有回来。之鸣和梅梅一样,喜欢这里,不愿跟爸爸回去。于是,妈妈留下陪她。爸爸走时,告诉之鸣和妈妈,如果不一起回,那他不会寄钱养之鸣。妈妈在一家化妆品包装厂打工的同时,周末也在一家杂货店收银,一周工作五十多小时!之鸣看到如此辛苦和从不抱怨的妈妈,很想早点挣钱独立,给妈妈减轻些负担。而梅梅则是想早一天离开那没有安宁的家,离开几乎天天吵架的爸妈,渴望有零用钱,和同学出去吃饭,出去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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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十六岁满了打工年龄的梅梅有了同盟。两人约定,找工作。等攒够钱,两人合租一个小公寓;同时,半工半读继续上大学。

梅梅和之鸣分头开始找工作。梅梅怯生生地一家挨一家询问便利店是否需要帮手。她不介意刷地板,洗厕所,布置货架、收集空纸箱,甚至搬运沉重的货物。她准备好向顾客微笑,称赞别人,招揽回头客。只要每小时能有6加元,甚至5加元也行。只要能早点离开家,她什么都愿意做。坚持不懈递简历或上门询问三周后,终于有一家超市雇佣了她当收银员。

找到工作后,梅梅的世界开始明媚起来。她为能开始赚钱而感到开心,为能看见远处洞口的光亮而兴奋!她快自己挣钱了!这和过去爸妈或爷爷奶奶给的零钱花是大不一样的!她已经能工作了,能“自食其力”了。

这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自豪,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她觉得骨子里痒痒的,似乎脊柱在成长。这种感觉奇怪而真切,她会时不时地向后伸展,去感受像小时爸爸的手抚摸她的脊背那种舒服的感觉。她也意识到,她的乳房也在蠢蠢欲动,或似乎像有蚂蚁在里面爬动。她们渐渐地长大,开始隆起。她开始注意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和胸前逐渐鼓起来的两个小圆墩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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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我怎么是这样的?!” 她自己都嫌弃镜子里的自己:黄黄的脸,没有光色;扁平的身材,没有太多曲线。班里和她一样年纪的当地女孩,以中国人的眼睛看她们,俨然已是十分成熟和丰满,更像二十四五岁的女人。而自己则被当地人认为才十二岁?!

“我得改变!要变得漂亮些!买一件法国牌子但不太贵的漂亮衬衫,唇膏,还有。。。” 她盘算着第一次工资如何花呢!她没有去想,人的外形,是食物和文化空气与水,是音乐和运动,是快乐轻松的环境。但一想到要工作了,她慢慢变得轻松。

她第一次微微地笑了。虽然脸在笑,眼睛却没有笑的力气。她愣愣地盯着镜子里异样的自己,用手使劲向耳朵背后别着硬而短粗又不听话乱翘着的黑发。由于太久没有笑过,脸上的皮肤在颤抖,像要裂开似的。不常笑的脸,托不住上拉的脸颊,笑意只维持了两三秒钟,便恢复了沮丧的原样。特别是放学一回家,见到爸妈阴沉的脸,自己也像坠入了冰河。在学校轻松而容易泛笑的脸,一进家门,就变得跟蜡像似的。梅梅喜欢要么待在学校,要么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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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上两天班,就因犯错被主管训斥是“笨蛋!”。虽在爸爸面前哭过一次,但因有早日独立的强烈愿望,她坚持了下来。

工作一周以后,梅梅领到了平生第一次薪水-140加元。这是一周课余工作二十五小时扣除税费后的回报。她每天五点下了学就去上班,直到晚上十一点,而周末不确定。拿着这些钱,梅梅觉得,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其它东西让梅梅能更深刻地体会到重生的感觉,没有什么比这几张印着伊丽莎白二世头像的绿色纸币更加美妙绝伦。

正好周二下午没课,梅梅约了也没课的之鸣来到了皇家山街,第一次用自己的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在商店里看了一下午,梅梅最后买了一件意大利生产的黑色低领衫。

那是一件NARACAMICIE牌子的衬衫。梅梅在镜前试着这件轻飘飘的上衣:前面是方形的开口,大胆地露出一点还未完全成熟的乳房;紧紧的上身,包着十六岁青涩少女暗暗滋长着的欲望;跨过下乳腺,一根发亮的粉色丝带,将衬衫一分为二;上边是绣花丝绸,像秀气大方的文胸,结束在粉色丝带上;不粗不细的粉丝带被系成一个蝴蝶结,紧锁着春意萌发的两只可爱小圆乳;丝带下边是半透明的黑纱料,前短后长地飘垂下来;前面从蝴蝶结下被破开来,露出淡金色绷紧微凹的肚脐,背后从背心也破开来,闪现着腰间洼陷而可数的颗颗脊骨;两片衣裙镶有同粉色的边。开心的梅梅转着身子,下衣裙嫣然飘飘似蝴蝶的两片翅膀,拍着要飞。。。

实在太美了。梅梅从来没见过设计这么美的衣服,也没想到会这么合适她,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衬衫不仅美而合身,也像是给她的渴望也量了尺寸,不大不小,正好装下了她正在复苏的心。梅梅花掉一周的工资加上自己平时存的五十块,果断地买下了这重要的快乐!

她不能等,当场就穿走了新衣服。她把旧衣塞进背包里,和之鸣一起,冲出商店,跳上了脚踏车。风在她耳畔温柔地吹拂着无名的兴奋,股股新鲜而令人鼓舞的能量传遍全身,让她从里到外为之振然。衬衫下翼那两片带粉边的黑色翅膀托着梅梅轻盈的身体和快乐的心,翩翩飞舞而去。。。

 

IMG_5441有了工作,时间过得比以往快多了。除了学习,梅梅努力地往自己的“小金库”里积累,希望有一天能勇敢地离开!她希望早一天和之鸣合租公寓,拥有自己安静的天地,也梦想着遇见一位英俊潇洒、心地善良的男子,给予她渴望的平静以及从来没有听过的甜言蜜语;或许她也能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公主那样,一只脚向后挑起,闭上倦怠的双眼,享受亲爱的人赐予的长长而甜蜜的亲吻。

梅梅十七岁那年的六月,她从中学毕业了。她和之鸣准备从家里搬出来。但她非常害怕脾气暴躁的妈妈,乃至一想到她就会脑子一片空白。她知道妈妈会是什么反应,知道家里的碗碟又会被摔碎满地。她的妈妈已经太多次闹得天翻地覆,让人无法忍受。一个曾在家任劳任怨,不无爱心、在公众场合还算优雅的新中国女性,现在似乎被恶魔夺去了理智和精神。梅梅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提这件事。当然,她可以通过爸爸摊牌,但她觉得不应该逃避,将灾难转嫁给爸爸。反正妈妈早晚会知道,所以梅梅等待着“恰当”的时机。

一天,梅梅下班回家,正碰到爸妈在吵架。这次好像比任何一次都来势凶猛。妈妈除了翻旧账说爸爸不爱她,就是说钱,说得梅梅恶心想吐!这次,爸爸似乎再也忍无可忍了,问妈妈要怎样,是不是要离婚。这下,妈妈可是像发了狂的狮子,一头就撞在了爸爸的怀里,双手又抓又打,把爸爸的眼镜都打掉一米多远。

看到这个阵势,梅梅立刻站到爸妈中间,用手去拉推妈妈胡乱挥舞着的双手。但突然,妈妈一只手揪住梅梅的衣领,另一只顺势重重地打在了梅梅的脸上。这下,爸爸急了,这一急,把过去所有的怯懦全都抛开了。爸爸把梅梅推开,自己开始和妈妈撕打起来!三人纽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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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突然想起老师说过,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可以找警察!于是跑出门去,用自己的小手机拨打了911。不一会儿功夫,两名女警官站到了梅梅家的门前。

两名英俊洒脱的女警官,体态端正不阿,眼神严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问明缘由,一个对着妈妈说道:”你不能打丈夫,更不能打女儿。我们对任何人任何形式的暴力,容忍度都为零。这次给你警告,下次送你到警察局!“ 另一个对爸爸说:“我们建议你和太太去社区医院心理咨询中心咨询。免费就诊”。也没再多说,两位走下楼梯,开车离开了。

妈妈却是没有听到警察的建议,认为自己有什么疾病,而是等警察一走,便对梅梅开始了歇斯底里:“好啊,你个兔崽子!敢告警察了!敢告你妈了!我白养你十几年,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看我不打死你!” 梅梅只好逃出家,好几天躲在之鸣的家里。

梅梅离家的时机到了。告警察事件后,她虽可以乘机悄悄回家拿上自己的东西,就此搬走,但她似乎突然间体恤同情起爸妈,也像是在可怜自己。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下午,梅梅将爸妈邀请到一家叫“川味香”的餐馆,讨好爸妈,并伺机宣布她离家的决定和日期。

妈妈看起来从未有过的开心,甚至在到达餐馆时,过来拉着梅梅的手,坐到了一起。这不一般的举动,可吓着了梅梅,心想,妈妈怎么了?他们通常从没有互相触碰,很少有双目的对视,更没有拥抱或亲吻。他们只将自己的情感和想法深埋和腐烂在心底。对视,拥抱或亲吻会让他们感觉距离过近,怕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感情。真实让他们羞怯和害怕!他们也许希望能够通过不苟言表,道貌岸然来隐藏梅梅不懂也看不出的自私欲望和胆怯。但他们怎能?就是在最黑暗的角落,也有上帝是醒着的。

就餐一开始,梅梅就开始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向父母坦白她的计划。她太紧张了,紧张到了根本没有胃口!看着父母享用着直接从四川采购的配料烹饪的真宗四川佳肴,一想到要告诉他们自己就要离开,她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和内疚。

但,这是迟早的事。她恨透了妈妈每日深陷忧虑,或唠叨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怀疑爸爸有外遇。她要为自己了结这一切,尽管她更希望为爸爸了结这一切。终于,她鼓足勇气,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她的头脑混沌不清,眼睛充满了紧张和焦虑。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妈妈尖厉地突然反问道。

梅梅实际上根本没有听见自己说了些什么,但妈妈尖锐的问题让她猛然清醒!她迅速地跌落回椅子里,恢复了往日的沉默。妈妈也在寂静中吃着饭,没人敢讲一个字。桌上几堆“口水鸡”的骨头,“辣子鸡”盘里满是不能吃的红椒节。。。梅梅深知,回到家的妈妈,就不会如此沉默了。晚餐虽难熬,但毕竟是安静的。

回到家,往日的绝望,今日的噩耗,让妈妈变成了可怜而可恨的怨妇。她大声地哭喊着:

“你现在17岁了,是吧?你已经长大了,是吧?

。。。现在你要离开我们了,是吧?我为你付出了一切,为这个家受了多少罪!现在你翅膀长硬了,你现在可以赚钱了!你不爱我们了!呜呜呜。。。

。。。也许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们!我们是为你才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没有事业,没有钱,没有家人朋友, 呜呜。。。现在,你却要抛弃我们了!呜呜呜。。。”

她不停地哭诉着:“ 要走可以,你把我们养你十几年的费用还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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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紧闭耳朵,紧缩皮肤,梅梅再也坚持不住了。她虽然来加拿大四年多,也尝试用“警察”来调解爸妈的问题,但毕竟她是根深蒂固的中国人,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和权利,是不能从父母那里分开的。儿女,特别是儿子,对家庭是不能讲自我,更不能讲权利的。人对国家,也就像子女对父母一样,是没有自我,更没有权利!心理上,家庭父母就是梅梅,梅梅也永远属于父母。梅梅在爸妈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挺不起胸,这独立像是对父母的亏欠和抛弃,是罪恶。养儿防老,养了你,你就是奴隶!永远还不清养育债的感情奴隶!

之鸣的妈妈,在安顿好之鸣和梅梅后,将在十月份回到生长了大半辈子的中国,去完成民族和国家赋予她的久经历史文化证实为最道义的从而是最具伟大深远意义的使命:成为孝女。而对于梅梅的爸妈,中国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位置,他们的同事们已经飞黄腾达,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瞩目的巨星。而他们不仅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内心永远的安宁,沦落为没有子嗣最为不孝,没有祖国的人。。。

但是,无论如何地大逆不道,梅梅还是跑了!是的,梅梅匆匆收拾了衣物用具,跑到了和之鸣合租好的一个小公寓里。在这里,她不再属于父母,不再是父母生活的中心,不再是父母幸福与否的缘由,命运好坏的承载者!她瘦小、脆弱的身体无法承担这一切;她尚未强大的灵魂也不能承担无形的内疚,困扰和压力!

她离开了!与另一个默默挣扎和奋斗中的之鸣相依为伴。她作出了选择,上了路,义无反顾地去寻求回归真本,无论好坏,却是她自己的命运!像鸟儿的本性要自由,成长,要飞,梅梅也要飞,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飞到有雷雨,白云和彩霞的天空,寻找自己的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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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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